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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章 尋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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船行碧波上,姑蘇兩岸的白墻青瓦隱於樹影之中,若隱若現。

甲板上,一名少年負手而立,他似是站了許久,凝眸望著兩岸乍看並無差異的江南民居,任由江風將他的袍擺吹拂。

他身量挺拔若松,眉眼又清冷出塵,這從姑蘇去錢塘的船上本還有旁的兩戶人家,甲板上也有幾個人,可漸漸地,便如同有無言的壓人氣場般,眾人皆不敢靠近喧鬧,唯恐驚了這謫仙般的公子。

另一側有兩個十幾歲的姑娘正探頭探腦,悄悄偷看。

只是這公子雖俊美,卻如高處不勝寒的星月般,她們躊躇半晌,也沒好搭話。

身後響起了幾聲熟悉的咳嗽,陸郁動了動眉眼,恰看到陸夫人從船艙中走來:“郁兒,春寒未過,你怎麽站在這甲板上吹風啊?”

陸夫人身形瘦削,穿著件香色的對襟小襖,織錦鬥篷從肩上滑了下去,她用手艱難籠著。

“母親,孩兒無事。”陸郁忙攙扶住從船艙中走出來的母親,替她整理好鬥篷:“您身子不好,還是早些進艙吧,若著了涼,便是兒子的罪過了。”

“一到姑蘇你就站在外頭吹風,我坐在裏面看不見你,也心神不安的。”陸夫人掠了眼兩岸之景道:“還不如陪你在甲板上說說話。”

陸郁不願違逆母親的意思,便只默然的點了點頭。

陸夫人看著岸邊的景色,狀若無意的笑道:“這景色倒是和十年前我們離開時別無二致,那時我們住山塘,西廂窗後便是這條河,說不得,岸上還有我們那時的故居呢。”

她說得無意,聽在陸郁心中卻是一痛,腦海深處,那嬌嬌軟軟的聲音隔著歲月清晰響起:“郁哥哥,你說了要帶我去河裏坐小舟捕河蟹吃的,不許賴賬!”

陸郁靜靜凝望河面:“母親記得清楚,這一帶的確是我們曾經的居所。”

他在船上佇立了一個時辰,也不過是想再看一眼和她比鄰而居時的昔年舊屋。

“你從小就是個念舊的。”陸夫人看了眼兒子的面色:“路過故鄉自然會想起從前事,憶起從前人。”

“只是這故景如舊,人卻已非昨日了啊。”陸夫人緩緩道:“這次來蘇州,你是朝廷命官,又是奉了東宮之命,你先是朝廷的少詹事,才是陸郁啊。”

陸郁向來對母親恭敬,此時心底卻有些厭煩,只道:“兒子省的。”

陸夫人點頭道:“我知你素來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,很多事不必提點你也能想明白,以後你和晴柔成了親,那時候我也真的能放下心去地下找你爹爹了……”

“母親……”陸郁打斷了陸夫人的話,略有不悅的皺眉道:“良辰美景,何必提起此事。”

陸夫人察覺到了兒子的抵觸。

但是因了婚約抵觸,還是因了她放了心離開而抵觸,她卻摸不準。

“婚約是喜事,為何不能提?”陸夫人淡淡道:“正巧此番到了蘇州,還想著辦差返程後,去給你陸家的伯父們通個聲氣呢。”

陸郁握拳,此番差事之所以帶上母親,也是想慰母親思鄉之苦,可此刻,他卻生出了悔意。

若是他孤身而來,很多事探訪起來定是更方便的。

“不必了吧。”陸郁語帶譏諷:“在姑蘇,誰不知我們已和江家結親,江家落難,我們便改了婚約,此事傳出去,旁人如何看待陸家?”

“這孩子……”陸夫人一噎道:“話不能如此說,江家若只是丟官落難,我們也不會毀約,這不是……尋不到他們家大姑娘了嗎?就算鬧去官府,也是若有一方失蹤五年以上便可自行取消……”

“京城離江南千裏,不通書信也不能定為失蹤。”陸郁默然道:“也許……是她不曾收到呢……”

“你寫了那麽多封信過去,卻都沒有音訊,十年了,誰知他們姐弟在何處……”陸夫人眼神飄忽道:“你總不能為了等她,一直不娶妻生子吧?!”

陸夫人奔波數日本就疲憊,眼下更是臉色發白。

他瞞著兒子將本要寄往江南的書信私藏不發,心裏多少有愧,但婚約本就是父母之言,江家既然覆滅,他們退婚也未嘗不可……

陸夫人本還怕兒子尋根追底,但兒子這些年除了多寫了幾封信寄去,也並未見他多番輾轉托人去打探……

但對其餘女子卻始終淡淡,從未提過娶妻一事。

因此兒子的心思,陸夫人也摸不透。

陸郁盯著湖水,緩緩道:“母親不必擔心孩兒,兒子明白的。。”

他寬慰母親,卻未曾留意到提起書信時,陸夫人眼眸中一閃而過的驚慌。

“說句難聽的,連你的書信都不曾回一封,也沒只言片語傳來……只怕此生也難見了。”陸夫人揩了揩眼角,溫聲道:“阿郁你的日子還長,晴柔的才貌在京城也是出挑的,眾人皆說和你相配。你娶婦如此,母親很是放心,就連你父親得知,也定然欣慰。”

提起陸郁父親,陸夫人眼眶登時酸脹,真的掉了幾滴淚水。

她本是和陸郁父親是一對兒難得的鴛鴦,誰知丈夫在修河道時失足落水,從此便剩下她和兒子相依為命。

陸郁默道:“惹得母親傷心,是兒子之過。”

父親之事是他畢生之憾,年少時他體弱,一個雲游的術士到了家中,看著他便大搖其頭,說他生辰犯沖,恐不利於老爺官運,他父親聽了便記在了心裏,一直不放過任何實幹升遷的機會,他隨母親去京城,也是隨父親北上興修水利。

誰曾想父親到京不久竟失足墜河,留得母親一人肝腸寸斷。

那時他和母親在京孤兒寡母,雖有因公殉職的名聲卻走投無路,十幾歲的陸郁已暗自下定決心,要撐起一片天地。

還是在京的堂叔收留了他們母子。

陸夫人看兒子黯然,忙調整了面色溫聲道:“也怪我,好生生的又提這傷心事做什麽,無論如何艱難也都過來了,等你成了婚,既不負你叔父的恩情,也是為陸氏一門留了一條路啊!”

江風拂動陸郁袍擺,他低下眼,百般思緒卻不知從何說起。

堂叔收留他的那天,他不願叔父擔此風險,實言將術士之言相告。

誰知叔父只是拍了拍他的肩,諄諄教誨道:“你甚是聰穎,豈能因幾名術士之言耽誤前程?男兒若有志,又何懼天命?我不信此命數,日後你也莫要再提。”

十幾歲少年心中,便如撥雲見日。

此後,他過殿試,入東宮,春風得意之時,便總想起叔父那時之言。

短短幾句話,卻是再造之恩。

叔父對他有恩,他也早就有回饋父族之心,可那是在官場朝廷之上,結果叔父卻為他牽了姻緣……

陸夫人聲音緩緩傳來:“晴柔姑娘品貌不必再說,林家世代京城清貴,他的父親如今官居吏部尚書,就算你叔叔嫡親的兩個兒子,配他們家也不能夠呢!若非看你年少高中,又是姑蘇陸氏的子弟,林家怎會屈尊下嫁?”

陸郁微哂。

叔父做主的這門親事,雖並未辱沒自己,但說到底,還是想為陸家搭上京城林家罷了。

姑蘇陸氏很早便想在京城開辟天地,他的婚事,只是其中一步棋。

正在思量間,有小廝笑著小跑而來:“公子,殿下給您的信到了。”

這是私人信箋,陸郁恭謹的雙手接過,看信箋上太子刻意用了和自己相似的字跡,不禁輕輕一笑。

他中探花後便選入了東宮,雖說叔父和太子不親近,卻也並未阻他,而在東宮這些年,他和太子李禦推心置腹,儼然成了東宮心腹。

陸郁匆匆看罷太子信箋,倒甚是有幾分意外——太子素來對男女之情寡淡,平日身邊連個侍妾也無,如今竟主動提及女子,還起了同游太湖之意。

陸郁微笑搖頭。

也許果真是江南風致撩人,竟讓太子也動了凡心。

太子如老友般提及私事,倒讓陸郁心頭浮起的念頭愈發清晰。

綾枝的下落,若是能借太子之力去尋,比自己暗中打探要穩妥全面的多。

陸郁回到船艙中,立刻提筆寫信:“臣幼時有一青梅,比鄰而居,後離散……”

陸郁眉心微蹙,筆尖躊躇。

誠然,讓太子尋綾枝定然是最快的方式,但……太子定然會問起此人的來歷。

江家曾卷入東宮一案,被罷了同知一職,雖說當時只是受了池魚之災,但畢竟是戴罪之身……

若真能尋到綾枝還好,總算了卻他的心願。

但若是尋不到,卻在太子處落了芥蒂,反而得不償失。

陸郁沈吟片刻,將這封信湊到燭火上燒成了灰燼,重新提筆寫了一封,這次他隱瞞了江家的消息,只說姑蘇有一同知之女,曾對自己有恩,望殿下代為一尋。

作者有話說:

這次想寫一篇比較偏現實主義的文,主角都不會是甜寵腦袋,也沒有所謂的好人壞人,都有自己的苦衷和立場,祝大家看文愉快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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